总之,眼下,沈鱼半信半疑地将那摞书递了过去。
不一会儿,一臂高的书被分作四小垛。
“迂腐老派的陈腔滥调,深入浅出的入门经典,剑走偏锋的异端杂说,还有晦涩难懂的玄奥专著。”
他长手一挥,指点江山般,“你这友人是考秀才?那前两种足够。若还有志于更高功名,后两样也得读。”
沈鱼若有所思点头,眸子一转道:“你倒是能编,怎么不入翰林。”
祁渊抱臂,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:“一群老学究,说不过他们,声音稍大点就喘不上气手直哆嗦,惹不起。”
沈鱼听着这些轶事新奇,被他逗得轻笑。
是她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、轻松的笑。
祁渊的话音一顿,垂眸看她。
沈鱼也立刻意识到不妥,飞快敛住笑意,垂下眼睫,重新低眉顺眼,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鲜活只是错觉。
她不该笑的,尤其是在他面前,尤其是在这种时候。
以他们现在的关系,她应该继续苦着脸才对。
沈鱼低头,故作忙碌地把四垛书重新归拢成一摞,“看来我选的也皆是可用的,那便还是都给他送去。”
祁渊:……
他看着沈鱼手臂的袖子被书页卡了上去,纤细腕子擦在书籍棱子上已爬上一层粉色,沉默一瞬,还是伸手从上面拿走了大半的书,又探身从墙角抄起那把桐油伞,“喀啦”一声撑开,堪堪遮在两人头顶上方,“走吧。”
沈鱼惊诧抬眸,一双杏眼睁圆,不解地看着祁渊。
“莫要淋湿了书。字迹晕开便无用了。”
祁渊避开她的视线。
桐油伞下,沈鱼有些局促,没注意祁渊避开得刻意,她认同地点点头,与祁渊一同步入细密的雨帘。
乡路泥泞,所幸邓大娘家不远。
约莫一炷香功夫,二人行至一道低矮院门外。
祁渊识趣停下脚步:“我在外头等。”
沈鱼点点头,抱着书卷进了屋。
邓大娘正就着窗光纳鞋底,见沈鱼冒雨抱来这么多书,惊得针都差点扎了手。
沈鱼简短说明赠书之意,顺带提了自己今日便要离开南溪村。
邓大娘听得一惊一乍:
“这么多书给墨儿!沈女郎,你太客气了!那银针算什么值钱的!
“要走?怎么突然要走?好好的,去哪儿啊?可是跟你男人一起?”
她又唉声叹气:
“你走了,我们这些老妈子有个头疼脑热的,找谁去?”
“县里诊金贵,也没你看得仔细,这下可少了个大方便!”
沈鱼含糊应付着关于祁渊的询问,只说她积攒的许多草药带不走,都收在家中斗柜里,乡邻们若不嫌弃,可以在县城开了方子后,找个懂行的去她家自取,也算不辜负了那些药材。
邓大娘眼中涌上欣慰,拉着沈鱼的手保证:“女郎你放心,这书我一定给你带到!”她想起什么,一拍手中的鞋底,“说来也巧,这鞋底就是帮墨儿他娘纳的,待会儿我就送过去,顺便让他来取。”
沈鱼点头,起身告辞。
邓大娘满脸不舍,一路送到门口,看见雨中撑伞等待的祁渊,雨水顺着伞沿滴落。不知怎地,邓大娘此刻觉得,这“傻子”不说话的样子,身姿挺拔,眉目沉静,倒真是一表人才,比自家那文弱的墨侄子看着和沈女郎更登对些。
只可惜……好日子刚顺当点,沈女郎竟要走了,真是世事难料……
雨幕里,沈鱼又与祁渊共乘一把伞回去。
小小桐油伞让二人不得不靠近,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清浅的气息和雨水的微腥。
没了书本作筏子,他们又回归到稍显沉默的状态。
手上空了,沈鱼反而走得更不自在,几乎快要不知道该怎么迈步了。肩膀淋湿了一些,她却浑不在意,甚至再挪出去了半步,只想和祁渊拉出个空隙。
好在祁渊一手撑伞,一手背在腰后,全然没理会她自顾自的挪出,只把伞撑得笔直,目不斜视,看着脚下泥泞的小路。
沈鱼悄然松了口气,感念他这份不近人情。
在她身侧,祁渊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微转,将她那细微避让又松了口气的样子尽收眼底。
他发现自己总能轻易捕捉到她这些微妙的动作,仿佛成了某种习惯
这不是什么好习惯,日后须得改掉。祁渊暗自决定。
回到院中,他刚将伞尖的水珠在门槛上磕净,外头哗地一声,雨势又陡然变大,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。
沈鱼看着泼天雨幕,又看看檐外灰沉沉的天色,狐疑地问:“你说雨会停的,可准?这天色……看着不妙,不如我们明日再走?”第一次出远门,又是这样的天气,她不免害怕。